这是一个无序的世界。
任何物种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。
大鱼吃小鱼,小鱼吃虾米,虾米吃青泥。
雨不知下了多久,火山喷发了一次又一次。
从天上掉下一块石头,从海里飞出一条鱼。
一缕阳光照在一片叶子上,留下一滴水痕。
雨停了,火山沉睡了。
石头上的行人睁开了眼睛,思索刚才发生的事情,无奈地笑了笑,旧日的足迹还是不肯放过他。
如果跟先生去讲梦中的事情,先生肯定要请大夫过来看看,不过,说不定先生自己会解梦。
“大叔,请问一下,嘉鼎城离这里还有多远?”
行人放下手中的鱼竿,扭头看见一个年轻的书生执礼问路。
“直走,看见一家客栈,走客栈左边的路直通嘉鼎城。”
“谢谢大叔!”
行人不想看见书生行礼,摆摆手,挥竿入水,静待有缘鱼。
书生来到客栈,看见牌匾上书写着“只此一家”,这客栈倒是有趣,那位大叔没有骗他,客栈居中间,左右各有一条路。
“客官,打尖还是住店?”
一名瘦弱的店小二过来问书生。
“来一碗素面,我看招牌上有特制小菜,来一碟即可。”
书生走进店内,找了一处空位坐下,放下包裹,开始打量客栈。
人不算多,三五个客人,账房或者老板在拨动算盘,小二在招呼端菜倒酒,后院是客房,中间是一棵银杏树,有年头了,肯定比这个客栈年头长。
“客官,你的面和小菜齐了!”
小二再次擦擦桌子,放下素面和小菜,就到门外招呼新来的几名客人去了。
书生从包裹里取出筷子,闻了闻素面,香味扑面而来,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。
不多时,店内走进来一伙人,打扮干净利落,手里都拿着制式长剑,不是官差就是某个门派的走江湖。
“老板,钱老爷来了。”
这时,从柜台下冒出来一个醉汉,头上还有几颗干草,步伐不稳地来到伙计旁边。
“几位,打尖还是住店?本店虽小,一应俱全,包客人满意。”
为首的一人看着眼前的醉汉,皱了皱眉,似乎不相信店家是一个醉汉。
“你是这个客栈的老板?”
“如假包换,假一不赔。”
醉汉还拍了拍小二的肩膀,不急不慢地说道。
“那行,这里的客房我们包了,不用再住其他人了。”
那人说着,甩给醉汉一锭银子。
醉汉精准接住,又甩给了账房。
“客官玩笑了,你们就是最大的客人,这里哪还有其他人,石头,赶紧带客人去后院,用点心!”
一伙人在小二的带领下走向了后院。
醉汉回到柜台,又倒了下去,账房先生灵巧地挪动了身位。
书生吃完了面,心满意足,看向四周,此时,店内已经没有其他客人,而何时离去,书生竟然全然不知。
等了一小会,迟迟不见小二,书生只好拿好包裹,去柜台结账,账房还在打算盘。
“一共一两银子。”
账房先生头也不抬,甚至没有等书生先开口。
“一两银子?一碗素面?”
书生顿时瞪大了眼睛,心想该不会遇到黑店了吧,那之前的大叔岂不是故意的?
“你们老板呢?我要跟他理论理论。”
书生伸头看向柜台后面,发现空无醉汉。
“素面是另外的价格,小菜免费。”
书生看向招牌,再三确认,上面没有素面。
“你们这是……”
书生的话还没有说完,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。
“你猜对了,只此一家。”
醉汉从后面拍了拍书生的肩膀。
书生吓了一跳,扭过头去,果然是那个醉汉老板。
书生想要大声喊出来,又担心遭遇不测,于是假装翻找了半天,放在柜台上一两银子,理也不理醉汉,离开客栈。
“欢迎下次再来哦,客人,注意脚下。”
没有理会醉汉的声音,书生出门就忘左边去了,天黑时应该能赶到嘉鼎城。
醉汉从柜台上拿了瓶酒,往喉咙里面灌了几口,直接依靠柜台随意坐在地上。
“天快黑了。”
“该点灯了。”
一路上,书生越想越气,他怕什么,不就挨一顿打嘛,又不是没被打过,可银子是实打实的,后面要省着花了。
半日功夫,书生看见一座城市屹立在不远处,于是加快了脚步,此时太阳已经半入地面了。
紧赶慢赶,在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前,书生来到了城门口,几个官兵正准备关闭城门。
“等等,等等。”
书生上气不接下气来到一个官兵面前,出示文牒。
“几位官兵大人,通融通融,赶路不易,放小生进去吧。”
那位官兵有些诧异,根本没有接过文牒 示意书生进去。
书生欣喜,边进去边向几位官兵行礼,表示感谢。
城门关闭了。
古老的城墙上有几道黑色的痕迹,上面是两个字。
乂仌。
整座城市开始消失不见,原地只有一口井。
井里有一条鱼,游来游去,不断吐泡泡,在接触水面的刹那,开始破灭。
行人慢悠悠收起钓竿,天色已晚,今日鱼情不佳,只能来日再战。
唱着小曲,虽然更像蚊子声,迈着步伐,一步两步三四步,五步六步七八步,左脚右脚交替走,九步来到客栈中,开口先道喜:“生意不错嘛!”
“小本生意,概不赊账,欠的酒钱准备什么时候给?”
账房先生不算账了,直接伸手向行人要钱。
“你看看,生分了不是,我可是给你们送了几条大鱼,今天不是来了一条大鱼吗?”
行人摘下斗笠,放在桌子上,取下腰间的葫芦,自顾自喝起了小酒。
“大鱼?几只虾兵蟹将,都不够塞牙缝的,掌柜的都只能去借钱讨生活了,欠的酒钱什么时候给?”
账房先生兀自叹气道。
行者只是盯着后院的那棵树,不经意间说到:“那名书生呢?”
“太清白了,不敢留。”
一名醉汉从后厨中出来,端着托盘,将两道菜放在行者桌子上。
“不过,就算我不留,那书生出门左转了,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了。”
“书生就是我说的大鱼,你们呀,没把握住机会。”
行人用筷子夹起一根野菜,仔细端详着。
“看过了,书生没有什么特别的,除了钱多,不知道是哪家的富公子。”
醉汉从柜台后面取出一坛酒,两个酒杯 放在了桌子上,对行人说到。
“多半是个好奇心严重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,还把这里当成了黑店。”
“你可知,为什么那人让你们在这里开家客栈?”
行人放下筷子,一脸严肃看向醉汉。
“大人物的意思,吾等小人怎么知道?反正这些年该上交的都上交了,吩咐办的事也都办了,好死不如赖活着,能怎么办呢?”
醉汉摇了摇头,露出苦涩的笑容。
“其实,我第一次来到客栈中就跟你讲过,把后院的那棵树砍了,你们就自由了。”
行人指着那棵银杏树说。
“我要走了,需要我帮忙吗?”
醉汉看着那棵银杏树,红光衬黄光,只有泪光摩挲。
“算了,再把你搭进去就不值了。”
这时,账房先生也不算账了,一样望着那棵银杏树发呆。
酒足饭饱之后,各自安歇。
早晨,行人从屋中出来,一片银杏叶刚好落到他的掌心。
“该走还是要走的,只是可惜了,昨天的大鱼跑了。”
不再是醉汉模样的掌柜,提着一包东西,递给了行人。
“自制的小菜,路上解馋就酒用。”
“谢了。”
行人最后看了一眼银杏树,离开了后院,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钓竿,跨过客栈前门,准备离开。
“那个书生是什么来头?”
行人背后传来一道声音。
账房先生依靠在门上,懒洋洋地问道。
“书生?不认识,不过前世嘛,我刚好认识,一个执法者罢了,五大三粗的,傻乎乎的,往前一些,是一个老实人,再往前一些,第一次见到时,应该是……”
行人拍了拍额头,似乎忘了第一次遇见书生的场景。
突然,行人猛地拍头说:“第一次遇见他,应该是准备杀了他的时候。不听话的鱼,只会吐泡泡是不行的。”
账房先生此刻无比清醒,也无比庆幸,真让这条大鱼跑了,大鱼不跑,他就要跑了,又怎么跑呢?唉,被困住了。
“你呢?看在我招待了你这么多好酒的份上?”
行人露出笑容,从掌柜手里接过葫芦,里面灌满了酒,异常好闻,犹如秋日的桂花。
“我就是一个赶路的行人,在这里迷路了,当了几天的姜太公,愿者上钩嘛。”
说罢,行人向右边走去,哼着小曲,喝着小酒,摇头晃脑地离开了。
“你自由了,那人不会再出现了。”
客栈逐渐消失,只有一棵银杏树,阳光透过树叶,落到地上,银光闪闪,厚厚的落叶上,留下来许多刀光剑影,一直在闪烁。
行人走了很长时间的路,直到那包小菜吃光了,才来到嘉鼎城,一个已经荒废的城市,只有几道残缺的土墙,此外,只有风与野草了。
“许多年了,这里还是那样,天地之间,无限大呀!”
行人感慨道,第一次来到这里时,还是跟先生游学到此处,先生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讲述这座城市的历史,如同开了封口的老窖,先生醉乎乎的,他也晕乎乎的,有些困意。
远古时期,天地间混沌初开,拥有意识的五个生灵,在一起玩耍了很多时间,天地之间,无限大。
直到太阳的风吹过海洋,会游的,会跑的,会飞的,这世间突然就出现了很多生物,不过,这并不妨碍五位生灵,生灵本就无拘无束,自由自在。
直到第一场雨的到来,生灵们有些生气了,这场雨下的有些久了,妨碍了阳光的味道,其中的一位生灵开始烦了,变成了一条鱼,回到了海洋深处,成了那里的王。
雨停了,生灵又见到了阳光,暖洋洋的,一位生灵便想要永远在阳光下,于是这位生灵变成了地上最高的山,那里永远有阳光。
好景不长,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,四处逃窜的生物扬起的灰尘,挡住了一位生灵的视线,于是这位生灵化作了一缕轻风,吹散了灰尘,散入天地间。
灰尘消失了,一些大家伙也消失了,一位生灵发现一群小家伙居住在一起,叽叽喳喳,跑来跑去,觉得有意思,便从天而降,没想到吓住了这些小家伙,只好变得与小家伙一模一样,指挥小家伙们做这个做那个,不亦乐乎。
最后的最后,只剩下一个生灵了,有些孤单,不知道该干什么,只好化作一块石头,在山与海的交界处沉睡。
后来,小家伙模样的生灵找到了化作石头的生灵,指着海洋叽叽喳喳的比划,化作石头的生灵不明白。
直到,滔天巨浪拍打着大山,大地不断震动裂开,红色的岩浆拋落在大地,天空传来悲鸣,化作石头的生灵有些愤怒了,因为小家伙模样的生灵开始变得透明,挡住了岩浆,然后不见了。
石头压住了鱼,海洋重新恢复了平静。
后来的后来,据先生讲,化作石头的生灵变成了小家伙模样,开始在大地上行走,并在小家伙们开始学会建房子时,建立了这座城市,世间的第一座城市,只是为了纪念那位生灵,并在附近修建了一口井,用来放置那条鱼,不会再放其回大海了,然后世间再也没了这位生灵的足迹,完全查不到。
“先生,这段故事是在哪本书上记载的?弟子怎么完全没听说过啊。”
“没听说过就对了,所以我才是先生嘛。”
先生与其他弟子你一言我一语,笑声飘荡了很远很远。
行人对先生的故事并不感兴趣,他只是望着天空中的星星发呆,他只是觉得有些悲哀,却不记得为何悲哀。
许多年前,他成了一块石头,许多年后,他成了一块石头,风儿吹干了露水,阳光从上面走过,杂草遮盖过,雨水滑过,就这样,过了很多年以后,只有风声了。